他乡回眸2文
鲁娃一个人和两条街
夏秋之交,我们把大西洋海岸的小别墅卖了,迁徙到了诺曼底的一个小镇。与大多数法国人追求的梦想一样,我们也在小镇后街买下一幢已有百多年历史的老房子,作为躲避都市纷扰的“夏宫”而遂了与自然亲密会晤的绿色之愿。这幢房子关在黑黝黝的大铁门里有几分不经意的气派,石墙攀了绿萝紫藤,园里密密地栽了树和花,红是殷红,绿是翠绿。有逶迤小径通向后园的小桥,桥下是淙淙流淌的小河,河边一片旷地,铺展了荒草与野花,松鼠拖着长尾穿梭其间。第一次来看房子是春天,我倚着石墙立于河畔那棵老柳下,柳絮飞飞扬扬落了一肩,与天地独处的心顿时有了温暖的颤栗。那以后,别的房子无论怎么好在我都是没有宿缘的过眼烟云。
洛朗就是我们搬进这幢老房子后认识的第一位小镇人,甚至比毗邻的黛尔丝小姐还要早。
大凡法国小镇都有古朴而恬淡的相似,一座教堂连一片墓园,轻而易举就把生命的涵义简而概之。交叉的十字小街,衔了不起眼的一个广场,周边几爿稀疏的商铺,咖啡馆,面包房,药店,邮局等,门面袖珍却五脏俱全的小超市也是少不了的,让居家生活没了缺憾。拐角处通常会有一爿花店,清露馨香,营造小镇独有的浪漫。
其实浪漫往往只是一种心境。清晨,刚起床门铃就响了,是花店女孩送花来,一抹浅笑掩隐在含苞欲放的骨朵后面。是黛尔丝小姐订的花,纸牌上写着欢迎之类的祝辞。听说这位邻居是独身女人,尚未照面,刻意的友善先已来了,因为我的东方脸孔吗?
相对巴黎,小镇是闭塞的,走在街上,会被好奇的目光追逐,这是数年前我在维芮柰的曾经。洛朗不同。相遇时他握住我手的神情仿佛经年旧交,他抱起我们的龙儿就像抱他自家的狗。他一脸阳光地笑着,灰白的头发沧桑有痕地披挂下来。他说他是镇上的兽医,一生的故事都在这前后两条小街上。他很魁梧,腰板直得像堵墙,却又行走如风。如果不是自报家门,怎么也猜不出他已年过七旬。说话间,已在他引领之下入了街旁一座宅子,门口栽了绣球,枝叶繁茂,开得甚是旺盛。楼下是诊所,楼上便是起居的家。诊所漆成乳白色,四壁挂了些画,大多是动物写生,框在画里有呼之欲出的感觉。他说我们那幢房子原来的房主也有一条狗,死了多年,遗留的跳蚤就在它游走过的墙角冬眠蛰伏,如今龙儿来了,必会在它身上起死复生。这话听来荒诞,可他身后有半个世纪的兽医生涯支撑,又不得不让人信服。他给龙儿注射了驱蚤剂,却不收钱,声明是送给新病号的礼物。那一份执意的童真让人忍俊不禁。
后来听说,洛朗的父亲就是兽医,二战诺曼底登陆时被德军的飞机炸死了。他没赶上得父亲真传,却在父亲留下的一屋子书里成就出来。上帝给了他起死回生的能耐,使他成为整个二十七省远近闻名的神医,不仅猫狗牛羊,更有跑马场上那些价值百万的珍骑慕名来就医。给这些名马治病时,洛朗的要价就高了,爱治不治,可牛了。
于是,知道了他是个人物。尤其不可思议的是,他这一辈子,竟是从未离开这个小镇和镇上短短的两条街。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小镇推不掉的议员,无偿为镇上所有的公益事务忙碌,有口皆碑。
原以为,只有中国山沟里的老农才会死守一片黄土终老田畴的。熟了,就找洛朗言明我的惊诧。他呵呵笑着,不好吗?
自然没什么不好。只是,巴黎近在咫尺,世界瞬息万变地张扬着,一生留守于热闹边缘,总是闷的,至少也与法国人自由的天性不符。
况且,洛朗的初恋也由此而失败。钟爱的姑娘离他而去就是因为他不肯与她一并去闯外面的世界。如今那位姑娘回来了,依旧独身。但他们都老了,早已错过一生。
洛朗这座宅子也只剩下孤单一个人。他太太死于两年前的车祸,三个孩子长大成人都飞离了小镇。他们已是完全不同的一代,不会为任何理由困守两条小街,他们的生存舞台是整个世界。活,也只为自己活。
洛朗却说,真正的自由在于心灵。再说了,真离开小镇,我那些病号怎么办?镇里镇外单是宠物狗就是两千,还有猫啊马啊的,如何割舍这些欢蹦乱跳的生命呵。我明白,彼此的需要其实是互换的,那些生灵在心的体恤下实在是还了他一方没有物化的深邃辽阔的精神乐园。为此他感恩。
那些天,也不知是筹备什么节日,小镇的公园里搭了台,张了灯,挂起白色帷幕。我去游泳路过那里,看见洛朗的身影在台上台下忙得不亦乐乎,花白的头发远远望去像染了薄薄的一层霜。
不久后,我收到一份画展请柬。去了离我家几步遥的镇政府展览厅,竟是洛朗的画展,规模还不小。那些画挂在四壁的灯光下,很是大气,是那种沉郁的耀眼。在法国看多了名家名画,虽是不怎么懂,眼界却是不低。洛朗的画是另一种境界,是与自然相依为命的颤栗与呼吸。读它们就像与若干的心温柔共处,草心,树心,风心,云心,还有动物的心,你会潮热,会忍不住流泪。
洛朗站在画的包围中,若有所思。他还是一身休闲的着装,衬衣布裤,散发着小镇的气息,像是时刻都要回归自然。
黛尔丝小姐也来了,怀里一束鲜花。她与洛朗拥抱,落英在两个身体的间隙里轻颤,像憩息的蝴蝶。然后喁喁地说话,眉眼里似有淡淡的波动,意味一闪而过。
为什么黛尔丝小姐不是洛朗错过的那个初恋?我兀自猜测。
天堂彩球第一次去卢浮宫,打动我的不是蒙娜丽莎的神秘笑靥,也不是断臂维纳斯的美轮美奂,而是展厅里席地而坐的一群孩子。团团围着老师,翘了脑袋,一脸稚拙的纯净。他们还那么小,不过中国上幼儿园的年纪,壁上那幅巨大的十六世纪画作就像笼罩了天地的一个深邃广袤的世界,那上面的圣经故事,在他们清亮的眼睛里,分明只是一堆色彩的问号。但他们就是来了,坐了校车,背着小小的肩包,相约在这无数的问号前。艺术成为一种气息,滋润着生命里蓬勃生长的肺叶,在未开垦的处女地捷足先登。
后来,在郊外莫奈故居的画室里,又重复了几近拷贝的一幕。
真是羡慕他们,有了这类早早的启蒙,审美的迷惑与盲点恐怕不再成为成年以后的问题。
应该说,法国的孩子是幸运的。当胚胎孕育在母亲子宫,就领受了人道无所不在的哪家治疗白癜风医院好福建白癜风医院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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